前天的某一時刻裡,我忽然想起了賈少文。我感到必須花一些時間將對他所剩不多的記憶寫下來,算是對童年的紀念之一。
我小時候在村子裡的玩伴,至今還記得名字的只有賈少文。
我的這位玩伴叫是叫〝賈少文〞,但是字不一定這麼寫。因為我們分別時不過是國小一年級的年紀,字還認不到幾個,而且經過這麼久的時間,縱然記得也早該忘了。但我的腦中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叫〝賈少文〞,這是不會錯的。
賈少文家在我家的隔壁巷,相對的位置不容易用文字表達清楚,所以我簡單的畫了一張圖來幫助說明。
下面這張圖是我們村子的一角。我家所在的這個區塊有四排平房,兩排兩排相對,正門對正門(房子從正門到後門的縱深與實際比例不合,不過我懶得改了)。我家在靠稻田這排的最邊間。賈少文家所在的區塊有兩排平房,我記得沒錯的話,他家是在後排靠比較裡面的位置。
我和賈少文常在一起玩耍,不過玩過什麼已經記不起來了。我現在想著他在我記憶裡最深的印象,就是他白晳的皮膚以及一身乾乾淨淨的穿著。他有個妹妹,長得很可愛,老是跟著我們一起玩,我對她的印象就更模糊了,只記得她穿拖鞋時,總會將小腳趾岔出鞋帶縫外面。
我對賈媽媽還留有一點兒印象,鵝蛋臉,白白淨淨的,長頭髮,挽成馬尾,講話輕聲細語,是我最喜歡的媽媽類型。
那個年代最讓小孩子心醉神迷的是布袋戲雲州大儒俠史艷文,賈少文家有電視以後,我們就常常跑到他家看。現在想起來,那時我明明是半句閩南語聽不懂的,到底看個什麼勁兒?我也不知道。
以前我們常跑賈少文家玩,賈少文也常上我們家玩,但自從賈少文家有了電視以後,我們就更常往賈少文家跑,而賈少文比較不來我們家了,這當然是因為我們都喜歡上了看電視。對於這種來往失去平衡的現象,媽媽是十分惱火的。長大以後,媽媽每次提到此事時,總是說:「叫都叫不回來,氣死了!」這裡面隱藏著大人世界的面子問題是小孩子無法理解的。
好面子實在是一個令人苦惱的毛病,它總是激起人與人之間不必要的競爭。有時候這種競爭豈只是不必要,甚至它根本就不存在。人家無意與自己爭,而自己總要與人家爭,就是不存在的競爭,這種好面子的競爭,得失只在純粹情緒的滿足或不滿足,簡單的說,就是〝爽〞或〝不爽〞而已。
媽媽想出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自己家裡也買一台電視,於是她加重了家庭代工的份量,多標了幾個會,終於我們家也有了電視。照媽媽的說法,買電視都是為了我們。
有一年,我的弟弟說是給打針打到雙腿無力走不了路,癱了好幾個月。有一天媽媽帶著弟弟上醫院,把我和哥哥託給賈媽媽帶。媽媽從醫院回來後,先到賈媽媽家領回我們,叫我看著弟弟坐在後院門口,她到前面大門開門進屋。我和弟弟坐著坐者,忽然他咕咚一聲的頭朝地栽倒,沒有知覺,我嚇了一大跳,趕快喊媽媽。於是我們又被送回賈媽媽家,媽媽急忙抱著弟弟再趕去醫院了。
又過了好一會兒,終於媽媽抱著弟弟好好的回來了,進了家後,累壞了的媽媽說她非得睡一下不可了,給了我們一人一塊錢,叫我們乖乖的不要吵鬧。我們那時候有個壞習慣,喜歡將銅板含在嘴巴裡玩,什麼原因或是有什麼樂趣,現在已經不可考了。我躺在床上含著銅板玩,一個不留神,銅板掉進喉嚨裡,那時我差不多是四、五歲的娃娃,而那時的一塊錢差不多比今天的十塊銅板略大些,這麼大的一塊銅板卡在細細的喉嚨裡,吐不出來,吞不下去,只能乾嘔,我的哥哥卻不敢聲張,只能在旁邊瞎幫忙。媽媽在房間裡睡夢中聽著外頭的聲音不對勁,問發生什麼事?我是講不出話的,我的哥哥也不吭聲。媽媽聽不見反應,而我一直嘔,爬起來出房門一看,差點沒嚇得暈過去,我的臉整張早已漲個醬紫。在媽媽厲聲逼問下,哥哥才吐實說我吞了一塊錢。
媽媽強打起精神,跑去找賈媽媽。賈媽媽來看了情形之後,說這樣子要趕快送大醫院,晚了怕來不及了。於是賈媽媽急忙跑回家搖電話請人派一輛吉普車來,媽媽抱著我上了車直奔三軍總醫院。當然,我哥哥和弟弟又得麻煩賈媽媽照顧了。
我在三總與死神搏鬥爭扎的一段經過就先省略不寫了,搶救到最後,是要媽媽簽同意書的。
平安無事後,我們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了。我們進了門,爸爸等在家裡,領我到廚房,泡牛奶給我喝。媽媽去向賈媽媽道謝,賈媽媽跟著媽媽回來,隔著廚房的紗窗看我,問我好些了嗎?痛不痛啊?臨走時對爸爸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:「老王,你可不要打他啊!」真是很經典的一句話,太經典了!
關於這一塊錢的事,爸爸始終一下都沒打我。
這一天也真夠媽媽和賈媽媽兩個女人忙的了!
爸爸去世後,我們家有一段時間搬離了村子,我也住進了孤兒院,就這樣與賈少文分別了。
忘了是哪一年,聽媽媽說賈少文的爸爸也去世了,沒過多久,他們就搬家了,搬到什麼地方?就不知道了。
寫完了,我很希望賈少文能看到這一篇 blog ,知道我還記得他。我無需寫出我的姓名,賈少文如果讀到文中的〝生吞一塊錢事件〞,一定想得起來我是誰的,因為村子裡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流傳著這個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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