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小時候住的村子前後都是稻田,最近的稻田離我家後門不過十步而已。我說的地方是民國60年以前台北市內湖區康寧路一段。
稻田是兒時快樂時光的泉源。春天到了,農夫趕著水牛犂田,水牛是個可怕的龐然大物,拉的大便一砣砣的巴在路上尤其可怕。夏天到了,稻田裡有釣不完的青蛙,到了晚上有螢火蟲飛舞的時候,玻璃罐可稀奇了,天天吵著媽媽買果醬吃,全是為了那個罐子。秋天到了,看完了收割、打穀子的熱鬧,稻田便是我們小孩子的樂園,抓蚱蜢、烤地瓜,打棒球、放風箏,什麼都好玩。有一次剪稻梗紮草人玩,拿媽媽裁布的大剪刀把自己的右手腕剪了個口子,血流個不停,不知道痛,也不哭,只是發愣,想說這血什麼時候才停啊!現在手腕上還留有一個V字型的疤痕。冬天的稻田~就沒什麼印象了,除了過年時拿鞭炮在田裡炸泥巴玩吧!而且那個時候,差不多也該到了犂田的時候了。
有一年颱風來,把家後門種的木麻黃吹倒了。早上一起床,爸爸一個人想辦法把樹給扶正,我站在田旁邊的一塊石頭上看著,忽然一陣大風吹來,我一個沒站穩,被颳到田裡去,摔得滿身泥,聽到聲響,爸爸兩手扶著好不容易才立起來的樹幹,回頭看見一個泥娃娃坐在田裡,喊:「快自己爬起來!別把人家的禾苗壓壞了!」田裡的稻秧早被風給吹得東倒西歪了,明明是捨不得撒開手,還藉口可惜人家的稻子,我才不相信咧!
將爸爸和稻田聯想起來的回憶可是一點兒都不愉快的。
有一年秋天稻子收成後,家裡養的狗不知道怎麼在田裡咬了農家養的雞,農人氣急敗壞的拿著鋤頭來家興師問罪。一個本省人對著一個外省人開罵,可憐這個外省仔雖然娶了本省太太,卻一句閩南語也聽不懂,根本搞不清楚人家在罵什麼,只知道退讓,從後門退到廚房,再退到客廳,再退到前院,最後竟出了大門,一個家居然就這樣被打通關的淪陷了。幸好媽媽買菜回來,才終於止住敗勢,展開反攻。問清楚之後,媽媽可一點兒都不客氣,也倒還他們好一大頓狗咬雞,說為了一隻雞就要掀人家的厝頂,還踩了滿屋子都是泥巴,從大門罵進前院,再罵進客廳,再罵進廚房,最後將他們罵出後門,終於收復了失土,光復了我們的家。
媽媽和對門的媽媽始終互看不順眼,常常吵架,有一次兩人在我家後門口居然打了起來,扯頭髮、撕衣服、開口咬,打著打著竟打到田裡去了,打成兩個泥人,比現在的泥巴摔跤還驚人。鄰居拉不開,喊我:「老二!老二!還不趕快去叫你爸來!這打下去怎麼得了!」我趕快跑回家,鞋也忘了脫,卻看爸爸正在看報紙,我喊他:「爸!爸!媽和人家打架!」爸爸一動也不動,專注的看著報紙,我等了一會兒,他突然放下報紙,說:「你怎麼穿了鞋子進屋啦?」說完,再拿起報紙繼續看。這一次戰鬥,媽媽的膝蓋被咬了一大口,對門的媽媽手臂則中了我媽一口,聽說連肉都咬下來了,相當慘烈。
爸爸去世後,再過幾年,等我從孤兒院小學畢業回來時,家附近已有了變化,稻田早就不見了,改成一個堆置破銅爛鐵的舊物收集場。而後,我們搬了幾個地方住,但始終都在康寧路一帶。到了大學快畢業時,我終於一個人搬離開內湖,那一大堆破銅爛鐵還在。當然,今天康寧路一段早就擠滿一大片的住宅大廈。但我不會忘記,我的童年在那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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