桓南郡與殷荊州語次,因共作了語。顧愷之曰:「火燒平原無遺燎。」桓曰:「白布纏棺豎旒旐。」殷曰:「投魚深淵放飛鳥。」次作危語。桓曰:「矛頭淅米劍頭炊。」殷曰:「百歲老翁攀枯枝。」顧曰:「井上轆轤臥嬰兒。」殷有一參軍在坐,云:「盲人騎瞎馬,夜半臨深池。」殷曰:「咄咄逼人!」仲堪眇一目故也。
(劉)宋‧劉義慶《世說新語》排調
這條記載的是西元四世紀東晉上流社會人士文字遊戲的故事。
《人物介紹》
桓玄(369年-404年),字敬道,小字靈寶。5歲時父桓溫病卒,襲父爵南郡公。34歲時篡晉稱帝,國號楚。不久,為劉裕擊敗,被殺。桓玄的父親桓溫晚年也傳有篡逆的陰謀,可謂父業子繼。
殷仲堪( -399年):出身黃門侍郎,孝武帝機要秘書,後出任荊州刺史,轟動一時。曾加入桓玄叛國集團,後被桓玄攻滅。
顧愷之(約344年-405?年):字長康,小字虎頭。擅長繪畫,曾任殷仲堪的參軍,405年升至散騎常侍。唯一傳世作品為《女史箴圖》,現收藏於大英博物館,畫上有顧愷之簽名,為現存世上最早有畫家簽名的畫作。
白目參軍:下落不明。
《解析》
桓南郡與殷荊州語次,〝語次〞指商談事情完了。商談何事?是正事,也可能是壞事。顧愷之可能是之後來訪的客人。
了語,說一件事,除在字面須說盡絕處,且須藏入說話者自己。顧、桓、殷藏入者皆為自己的字,妙的是不但三件事都同韻,也與〝了〞字同韻。
顧曰:「火燒平原無遺燎。」的〝燎〞(料)押長康的〝康〞。
桓曰:「白布纏棺豎旒旐。」的〝旐〞(照)押敬道的〝道〞。
殷曰:「投魚深淵放飛鳥。」殷仲堪的字不傳,但照規矩應與〝鳥〞字同韻。
危語,說一件事,除在字面須說至危境,也須藏入說話者自己。
桓曰:「矛頭淅米劍頭炊。」此句較費解,各家譯本不同。我解作淘米用盆,炊飯用釜,置於矛頭、劍頭之上,無不覆倒也。〝倒〞與敬道的〝道〞諧音。
殷曰:「百歲老翁攀枯枝。」或折,或墮,亦因殷仲堪的字不傳,難究其詳。
顧曰:「井上轆轤臥嬰兒。」必落空也,〝空〞與長康的〝康〞諧音。閩南語出自河洛,〝空〞讀作〝康〞,〝康〞讀作〝空〞,可為佐證。
白目的參軍
故事進行到最後,在座有一位殷仲堪的參軍,突然冒出來搶白:「盲人騎瞎馬,夜半臨深池。」滿座驚倒。不但壞了規矩,人家原是三人在玩,哪有你參一腳的份?而且大家都只講一句,偏你又多了一句。而且,大家都是道自己,怎麼你卻說別人?更何況,殷仲堪正是瞎了一隻眼睛,正中直屬長官的要害。粗俗無禮至極,好不掃盡上流社會人士文字遊戲的雅興!
殷仲堪瞎了一隻眼,是因為在父親病中,他親自熬煮湯藥,讓煙瞇了眼,不小心用沾了藥的手擦淚,竟導致一隻眼睛失明。這大孝的事,上自天子,下至百官,無不感動流淚。連顧愷之為殷仲堪畫像時,都想方設法,發明「飛白」畫法,巧妙的為殷仲堪遮瑕,達到既傳神亦存真的最高境界。不料這白目參軍竟然在如此高雅的場合出自己長官破相的醜,窘得殷仲堪罵:「咄咄逼人!」意思是〝太欺負人了〞!死不死,不知道,但肯定沒好下場。
後世皆認為「盲人騎瞎馬,夜半臨深池。」是座中之最,危語之霸,實在大違劉義慶輯錄本條之意。
時光回溯,若當時我在座,必不如此,我會說:「李目白舞青瞑劍。」必教滿堂絕倒也。
我再有一層體會,劉義慶在本條裡面另藏著一個涵義,桓、殷不得善終,乃一語成讖的因果。桓玄的「白布纏棺豎旒旐。」是舉喪的景象,「矛頭淅米劍頭炊。」是刀劍的血光;殷仲堪的「投魚深淵放飛鳥。」則合於他後來被桓玄追兵所獲,逼令自殺,死於柞溪的下場,「百歲老翁攀枯枝。」更是不得終老之兆。只有顧愷之的「火燒平原無遺燎。」是要死大家一起死,而「井上轆轤臥嬰兒。」也早過了年紀,全不關他一個人的事。
結語是〝不要亂說話〞,引以為戒的前車之鑑是桓玄和殷仲堪,特別是那位白目參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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