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馨

馬永卿 懶真子錄：山濤見王衍曰：「何物老嫗，生寧馨兒。」寧作去聲，馨音亨。今南人尚言之，猶言恁地也。宋前廢帝悖逆，太后怒，語侍者曰：「將刀來剖我腹，那得生寧馨兒。」此兩寧馨，同為一意。

吳曾 能改齋漫錄：唐張渭詩：「囊無阿堵物，門有寧馨兒。」以寧為去聲。劉夢得贈日本僧智藏詩云：「為問中華學道者，幾人雄猛得寧馨。」以寧為平聲。蓋王衍傳云：「何物老嫗，生寧馨兒。」山濤叱王衍語也。又南史宋王太后疾篤，使呼廢帝，帝曰：「病人間多鬼，那可往！」太后怒，謂侍者：「取刀來剖我腹，那得生寧馨兒。」按二說，知晉宋間以寧馨兒為不佳也。故山濤、王太后皆以此為詆叱。豈非以為兒非馨香者耶？雖平去兩聲皆可通用，然張劉二詩義則乖矣！東坡亦作仄聲，平山堂詩云：「六朝文物餘丘壠，空使姦雄笑寧馨。」晉宋間人語助耳。

予按寧馨，自是晉宋間一時之語。浙人往往尚有此談。晉人亦有單以馨為言者，世說：劉惔謂殷浩 田舍兒，強學人作爾馨語。」又謂桓溫曰：「使君如寧馨地，寧可鬥戰求勝。」王導云：「與何次道語，惟舉手指地曰：「正自爾馨。」

以上因文自可見義，無勞解說。然寧馨乃書傳間假此二字以記一時俗語。吳曾以為有非馨香之義，此誣鑿之甚。使如曾言，則爾馨等語，當作何說？

馬永卿云猶言恁地，已得其義。而欲以馨音亨，以協南人之音，又近於好奇矣。馬雖得其義，尚恨其無證據。予嘗讀金樓子，見其亦載宋廢帝、王太后事，云：太后遣人召帝，帝曰：「病人多鬼不可往。」太后怒曰：「引刀破我腹，那得生如此兒。」乃悟寧馨即如此也。是書梁湘東王蕭繹所纂，宋梁相去不遠，故知所謂寧馨者，即是如此。又語林云：王仲祖好儀形，每覽鏡自照曰：「王文開那生如此寧馨兒。」以此二者為證，則義理自昭然，可以無辯矣。

上面這段記載全文鈔自張淏雲谷雜記卷四「寧馨」條。

「寧馨」在教育部國語辭典及漢典裡均有收入，又別作「寧馨兒」一條：

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－寧馨：

馨，語助詞，無義。寧馨即如此、那樣的意思。唐－劉禹錫－贈日本僧智藏詩：「為問中華學道者，幾人雄猛得寧馨？」宋－蘇軾－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韻：「六朝興廢餘丘壠，空使姦雄笑寧馨。」或作「寧底」、「寧許」、「如馨」、「爾馨」。

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－寧馨兒：

即這樣的孩子。為六朝俗語。晉書－卷四十三－王戎傳：「何物老嫗，生寧馨兒！然誤天下蒼生者，未必非此人也。」宋書－卷七－前廢帝本紀：「太后怒，語侍 者：『將刀來，破我腹，那得生如此寧馨兒！』」後轉以「寧馨」為美好義，用以稱讚他人孩子俊秀美好。清－宣鼎－夜雨秋燈錄－卷三－痲瘋女邱麗玉：「再三年，女生寧馨兒。感甘蕉德收為簉室。」

詞語「寧馨」的解釋 漢典 zdic.net：

晉宋時的俗語"如此"、"這樣"之意。

詞語「寧馨兒」的解釋 漢典 zdic.net：

原意是「這樣的孩子」，後來用來讚美孩子或子弟。

簡單的講，「寧馨」本來是中國南方人的方言，原義就是「這樣」，相當於中國北方文言的「如此」。因為東晉時代王室南渡後，參雜使用南方人的方言，所以「寧馨」這種方言才有機會記載於史書之中，只是這樣的例子也不很多，歷代考據者引用者不出雲谷雜記裡所載的幾條。

由於是方言，有音無字，所以除了「寧馨」以外，也有用其他的文字，而且讀音也不盡相同。這些差異並不令人意外，重要的是張淏考據的結果，證明「寧馨」是南方人的方言，原義是「如此」。

漸漸的，「寧馨」在後代的語言則專用為讚美小孩子。轉變的原因，我認為最主要是王衍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緣故。前面雲谷雜記裡記載吳曾以山濤說王衍：「何物老嫗，生寧馨兒。」是詆叱王衍之語，認為晉宋間以寧馨兒為不佳也。張淏認為這是「此誣鑿之甚！」這是極正確的，因為史書記載的全文是： 「王衍少聰慧，山濤見之，嗟嘆良久，王衍既去，目送之曰：『何物老嫗，生此寧馨兒，然誤天下蒼生者，必此人也。』」這根本是百分之百的讚美，絕對不是叱責。至於王太后罵兒子：「取刀來剖我腹，那得生寧馨兒。」則是更加明證「寧馨」的本義是語助詞，本身是沒有任何褒貶的含意。

後來，儘管人們忘了方言的原義，但由於「寧馨」二字都是美好的意義，所以就演變為專用來讚美小孩子了。

流行到現代，許多父母更直接將兒女命名為「寧馨」。所以，凡是自己的名字是「寧馨」的，絕對可以自認是父母的心頭肉、掌上珠，而不只是在父母心裡侷促在角落的「這樣」、「那樣」而已。

然而「寧馨」真的只是流行於晉宋時南方的方言嗎？恐怕未必。依照前面吳曾能改齋漫錄的記載，到了唐代的劉禹錫、宋代的蘇東坡都還明瞭其原義。而12世紀的馬永卿：「今南人尚言之」，及13世紀的張淏：「浙人往往尚有此談」，可見「寧馨」流行於華南一帶的期間極為長久。

前面提到方言有音無字，「寧馨」若至後來已專用為讚美小孩子，那麼原義的「如此」、「這樣」的「寧馨」到哪去了呢？我認為它還活在現代人的嘴裡，台灣的閩南語常說的「按呢兮」，讀起來和「安寧馨」完全相同，或許「呢兮」正是「寧馨」的台語版，也說不一定吧！至於「客語」又若何呢？這 我就不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