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經】夏五月,鄭伯克段於鄢。
【傳】初,鄭武公(註) ⊙姬寤生,父親為鄭桓公姬友,鄭桓公為周宣王的弟弟,周幽王的叔叔,宣王封桓公於鄭,現今陝西華縣東北,幽王後期任桓公為司徒,掌管土地田賦,後來桓公將封國東遷至新鄭,現今河南新鄭市,犬戎之禍時,桓公遇難,子鄭武公姬掘突繼位。 娶於申(註) ⊙申侯,姜姓,西周時為周王國南方的大國,為周、楚間的屏障,世代與周王室聯姻 。申侯的女兒原為周幽王王后,生太子姬宜臼。後周幽王廢太子宜臼,廢申后,立褒姒為后,其子伯服(一作伯盤)為太子。太子宜臼出奔申國,申侯聯合繒國和西方的犬戎進攻幽王。幽王與伯服皆被犬戎殺死於戲(今陝西臨潼東)。鄭武公加入申國集團,擁護太子宜臼繼任周王,並與申國聯姻,於BC761年娶申侯的女兒為夫人(照年歲推算,可能是繼室)。 ,曰武姜(註) ⊙姜氏為正室,夫死於前,因夫諡為武,所以姜氏死後在官方史書上冠以夫諡,稱為「武姜」。 ,生莊公及共叔段。莊公寤生(註) ⊙難產。 ,驚姜氏,故名曰「寤生」,遂惡之。愛共叔段,欲立之。亟請於武公,公弗許。及莊公即位(註) ⊙BC743年鄭莊公元年,年紀僅15歲,距離本事件BC722,超過21年,而莊公已36歲。姜氏為大叔請制的時候,應該不是莊公即位之初,可能是大叔即將成年時的事。 ,為之請制。公曰:「制,巖邑也,虢叔死焉(註) ⊙東虢,西周初年諸侯國,位於現河南滎陽,地當虎牢關,為守衛周室東境的重要關隘,公元前767年被鄭武公消滅。 ,他邑唯命。」請京,使居之,謂之京城大叔(註) ⊙太叔:以示尊寵,位階居諸兄弟之上。 。祭仲曰:「都城過百雉,(註) ⊙凡城邑有宗廟先君之主,曰都。城方丈曰堵,三堵曰雉,百雉,三百丈。 ,國之害也。先王之制:大都,不過參國之一(註) ⊙參國之一,國都大小的三分之一。 ;中,五之一;小,九之一。今京不度,非制也,君將不堪。」公曰:「姜氏欲之,焉避害?」(註) ⊙也知道不對,但母命難違,不得不答應。大叔封在京,即須「出國」,也就是「就國」,離開國都,對姜氏而言,當然不捨,但對莊公是有利的,至於交換條件,當然是提高大叔的禮遇。 對曰:「姜氏何厭之有?(註) ⊙厭,滿足。何厭之有,不會因此而滿足,必貪得無厭,後患無窮。 不如早為之所,無使滋蔓!蔓,難圖也。蔓草猶不可除,況君之寵弟乎?」公曰:「多行不義,必自斃,子姑待之。」(註) ⊙將君主的親兄弟比作野草,莊公並不感覺被冒犯,是因為也有同感吧!而預言為惡多端,定當暴斃而死,又近於咀咒了。
既而大叔命西鄙、北鄙貳於己(註) ⊙貳,背叛。京城大叔令鄭國西、北兩邊聽命於已,將糧賦直接運交京城,等於自立中央,在鄭莊公來看,形同背叛。 。公子呂曰:「國不堪貳,君將若之何?欲與大叔,臣請事之;若弗與,則請除之。無生民心。」(註) ⊙天無二日,民無二王,一國有二主,將使人民困惑,發生騷亂。公子呂要莊公作出決斷,趕快除去大叔,要不就自行退位,自我了斷。 公曰:「無庸,將自及。」(註) ⊙聽了公子呂沈重的警告,莊公語氣輕鬆的告訴公子呂,無須煩惱,且稍待,大叔的惡夢即將開始。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,(註) ⊙大叔前令鄭國西、北兩邊聽命於己,現在正式併入京城的版圖。 至於廩延。子封(註) ⊙公子呂的字 曰:「可矣,厚將得眾。」(註) ⊙大叔聲勢浩大,民意滿意度將高過莊公。 公曰:「不義不暱,厚將崩。」(註) ⊙不義指為大叔為臣,不義於君,不暱,指大叔為弟,不親於兄。聲勢浩大終將帶來毀滅的後果。
大叔完聚,繕甲兵,具卒乘,將襲鄭,夫人將啟之。(註) ⊙姜氏與大叔裡應外合,大叔從外偷襲,姜氏大開城門接應。 公聞其期,曰:「可矣!」(註) ⊙莊公「得知」大叔將偷襲國都,情報工作做的好。 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。(註) ⊙兵車一乘,甲士3人,步卒72人,200乘,甲士600人,步卒14,400人,軍容盛大,勢如蒼鷹搏兔,猛虎撲羊,顯然對大叔的叛襲早有準備。 京叛大叔段,(註) ⊙大叔率軍離開京,莊公預先在京城埋伏的暗樁即發動叛變,斷絕大叔的後援,成為有家歸不得的孤軍。 段入於鄢,公伐諸鄢。五月辛丑,大叔出奔共。
書曰(註) ⊙春秋 :「鄭伯克段於鄢。」段不弟,故不言弟;如二君,故曰克;稱鄭伯,譏失教也,謂之鄭志。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(註) ⊙春秋重微言大義,但這起歷史公案,孔子卻難以下筆。若言「鄭大叔段奔共」,共叔段固然有過,但莊公身為兄長,亦有失教的責任,所以難有公斷。
遂置姜氏於城潁(註) ⊙莊公將母親姜太夫人遷出國都,軟禁在城潁,等於放逐。 ,而誓之曰:「不及黃泉,無相見也。」(註) ⊙黃泉,神話裡地府之泉。莊公發誓,有生之年,不與母親相見,等於判母親無期徒刑,宣告將母親軟禁到死。 既而悔之。潁考叔為潁谷封人,(註) ⊙封人,掌管出入國境關卡的官員。 聞之,有獻於公,(註) ⊙進獻地方土特產,或通關查扣沒收的物品。 公賜之食,食捨肉。公問之,對曰:「小人有母,皆嘗小人之食矣,未嘗君之羹,請以遺之。」(註) ⊙潁考叔的母親沒吃過國宴級料理,所以潁考叔請示莊公,准予打包回家孝敬母親。 公曰:「爾有母遺,繄我獨無!」潁考叔曰:「敢問何謂也?」公語之故,且告之悔。(註) ⊙莊公後悔將母親放逐,但覆水難收,不知道該如何收回先前放的狠話。 對曰:「君何患焉?若掘地及泉,隧而相見,其誰曰不然?」(註) ⊙隧,為通往墓穴的地道,是明道,不是暗道,用途為運送棺槨抵達墓穴的通道,天子專用,諸侯禁止使用,擅用者以僭越論罪,鄭伯不得用隧,但顯然鄭國已掌握此項工程技術。 公從之。公入而賦:「大隧之中,其樂也融融!」姜出而賦:「大隧之外,其樂也泄泄!」遂為母子如初。(註) ⊙莊公與姜氏母子二人本來關係惡劣,回復到最初的狀態,最初也不過「惡之」而已。但左傳所謂「母子如初」,並非事實的描述,而是理想家庭價值中的母子關係。
君子曰(註) ⊙左傳作者本人自稱。 :「潁考叔,純孝也,愛其母,施及莊公。《詩》曰:『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。』其是之謂乎!」(註) ⊙稱讚潁考叔的孝道,能夠推而廣之,讓莊公也能盡孝,這是儒家的兼善天下的思想。
讀後:自古評論家都認為鄭莊公處心積慮,姑息養奸,原委是為了引誘弟弟叛亂,再一舉撲滅。東萊博議:「公此等計術,施於敵國則為巧,施於骨肉則為忍。」大家都認為說的對極了。但回過頭來看,莊公設計親弟弟,前後長達20年,會不會太久了點?根本不需如此費時的事拖得這麼久,恐怕不能夠稱得上「巧」吧?慢慢磨靜靜耗,「忍」也是「忍耐」,不是「殘忍」。最後,明明斷了大叔的後,卻不緊追猛打,反而緩追慢趕,讓大叔得以南北走了一圈的晃到共國,好像指控莊公殺弟的人都沒注意到這點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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