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/11/23

齊人驕其妻妾


柯文哲講話口無遮攔,多半讓人感到困惑,甚至到了必須有幕僚隨身「把門」的程度。但今天他講的「齊人驕其妻妾」,卻是令我激賞,這種引經據典有水準的話,就今天來看,不必說「可能」了,政界還真是沒幾個人說得出來。

柯文哲說:

我個人沒有見過習近平,也不曉得習大大怎麼幹(看?),就我個人有限的經驗,如果上海那些所謂高層...應該這樣講,其實他們提到這些買辦也是一臉鄙夷之色,齊人驕其妻妾而已。(自由

他沒見過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,所以也不知道習近平怎麼看,但根據他有限的經驗,曾經見過上海的高層,提到買辦也是一臉鄙夷之色,有時候講到也只是「齊人驕其妻妾」而已。(東森

相對於柯文哲的妙語,記者的學問就差多了,他們解釋何謂「齊人驕其妻妾」,除了自由有一則寫得較正確以外,其他沒一個寫得完整:

齊人驕其妻妾典出於《孟子.離婁下》,指一名齊國人每次外出都會吃得滿面油光,回家後得意的和一妻一妾炫耀自己與一些有錢有勢的人聚餐,但因從來沒有顯赫的人上門,妻與妾決定跟蹤,發現齊人到墓地乞討殘羹剩飯。(自由

「齊人驕其妻妾」典出《孟子‧離婁下》,指昔有齊人乞食,卻在妻妾面前炫耀往來皆是權貴,不知妻妾早已知道真相,還一臉得意。(自由

「齊人驕其妻妾」出自於《孟子‧離婁下》,指過去有齊國人每天乞討殘羹剩飯,回家後卻得意的和妻妾炫耀自己和一些達官貴人聚餐。現今則用來比喻,有些人蓄意說謊做假,隱瞞事物的真相,但在事實前面,總是要原形畢露的。東森

柯文哲還舉《孟子》中提到的「齊人驕其妻妾而已」為例,指昔有齊人乞食,卻在妻子面前炫耀往來皆是達官貴人,譬喻不擇手段謀取富貴利達者的可恥。(中時即時)

「齊人驕其妻妾」出自孟子說的一則寓言故事:

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,其良人出,則必饜酒肉而後反。其妻問其所與飲食者,則盡富貴也。

其妻告其妾曰:「良人出,則必饜酒肉而後反;問其與飲食者,盡富貴也。而未嘗有顯者來。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。」

早起,施從良人之所之。遍國中,無與立談者。卒之東郭墳間,之祭者,乞其餘;不足,又顧而之他──此其為饜足之道也。

其妻歸,告其妾曰:「良人者,所仰望而終身也。今若此!」與其妾訕其良人,而相泣於中庭。

而良人未之知也,施施從外來,驕其妻妾。

由君子觀之,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,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,幾希矣。

這則故事文字淺白,即使不翻成語體,也不難懂。簡單的說,

有一個家裡有一妻一妾的齊國男人,他每天回家都打著飽嗝、帶著酒味,妻子問他是在哪裡吃的飯、喝的酒?他總是說都是一些達官貴人請的客。

但這個做妻的不相信,她和做妾的說:「我們老公每天回家都是酒醉飯飽,問他是和誰吃的飯、喝的酒?說都是達官貴人請的客。可是,從來沒有什麼有頭有臉的人來家裡過。我決定明天要跟蹤他,看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?」

第二天一大早,做妻的暗中跟著老公出門。她老公在城中繞來繞去,一路上都沒和什麼人打招呼。走著走著,竟出了城,來到東門外的墳地。她老公直接朝有人祭拜的墳墓走去,向人家乞討祭拜完的酒食,就地吃喝了起來。吃喝得不夠,還轉到其他的墳墓乞討。

做妻的氣急敗壞的回家,將親眼目睹的真相告訴做妾的,原來她們指望依靠過一輩子的老公是個要飯的!兩人捶胸頓腳,抱在一起,哭成一團。

這個時候,她們的老公回家了,一副酒醉飯飽的樣子,還得意洋洋大聲的說:「妳們猜猜,今天是哪個大人物請我吃飯的呀?!」

這則故事有趣地方不少。首先,是做妻的懷疑老公說謊的根據是「從來沒有什麼有頭有臉的人來家裡過」(而未嘗有顯者來)。原文的「來」字,本文解作「來家裡過」。這個「來」也就是「來家裡過」,並不一定是「來拜訪」或「來作客」,而是「來邀請」,就是「來下帖子請客」的意思。故事的主角每天都有人請客吃飯,那時沒有電話,不是當面邀請,就是登門柬邀。頓頓都是面邀、一張柬邀都沒有,實在不太可能,因此讓做妻的生了疑心。可見這個女人多少見過世面,不是無知的匹婦。

做妻的隨後匿跡跟蹤,完全沒有被她的老公發現,展現優異的徵信本事。她尾隨老公在城中繞來繞去,「遍國中,無與立談者」,重點不是「無與立談者」,而是「遍國中」,原來這個傢伙遊手好閒、無所事事到了極點,就是瞎逛街、殺時間,等到肚子餓了,才跑到墳地裡蹭飯吃。

見到老公不但是個要飯的,是個大騙子,而且還是個把要飯當顯擺的大騙子,做妻的不用說有多傷心了,回來後和做妾的說了真相,兩人抱頭邊罵邊哭。這個時候,混蛋老公從外面回來,還不知道自己的醜事已經穿幫,完全狀況外的他一如以往的炫耀今天蹭得的一肚子墓食,驕其妻妾哩!

孟子是兩千多年前的人,他故事中講的乞食於墳,在我小時候還見的到。小時候-民國六十年代,我們清明上父親的墳掃墓,總是會有一些小孩子在旁邊候著,母親說這些小孩是「乞墓稞」,等我們祭拜完了,母親會將一些祭品送給他們。

在故事的最後,孟子做了結論,他說:有些人用來謀取升官發財的方法,不讓他們的妻妾感到羞恥而哭泣的,是很少的!(由君子觀之,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,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,幾希矣。)

孟子主張道德可以感化人心,企圖以妻妾的羞泣,喚醒丈夫的恥感,其實在他所處的時代多半是失敗的。大多的情形是,齊人不但驕其妻妾,且妻妾復驕之,而子孫則益驕之。許多貪贜枉法、偷雞摸狗的事,根本是一家子-父母子孫一起幹!

有人質疑齊人既然有一妻一妾,必有一定經濟條件,何以至於乞食於墳間?問題很有道理,也許這家本來有錢後來窮了吧!但孟子編故事可能沒想這麼複雜,讀者也就毋需太認真了。

又,有些辭典將「齊人有一妻一妾」作為「齊人之福」的典故出處,我是存疑的,應該是後人以有一妻一妾為福,而冒用「齊人」,自創「齊人之福」,與孟子的「齊人有一妻一妾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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