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日圍棋大戰

宋‧孫光憲‧北夢瑣言‧「日本國王子棋」:

唐宣宗朝，日本國王子入貢，善圍棋。帝令待詔顧師言與之對手。 王子出本國如楸玉局、冷暖玉棋子。蓋玉之蒼者，如楸玉色，其冷暖者，言冬暖夏涼。人或過說，非也。 王子至三十三下，師言懼辱君命，汗手死心始敢落指。 王子亦凝目縮臂數四，竟伏不勝。回謂禮賓曰：「此第幾手？」答曰：「其第三手也。」 王子願見第一手，禮賓曰：「勝第三，可見第二；勝第二，可見第一。」 王子撫局歎曰：「小國之一，不及大國之三！」 此夷人也，猶不可輕，況中國之士乎！

宋‧李昉（等）‧太平廣記亦載同一事「日本王子」：

大中中，日本國王子來朝，獻寶器音樂。上設百戲珍饌以禮焉。 王子善圍棋，上敕待詔顧師言對手。 王子出楸玉棋局，冷暖玉棋子。云：「本國之東三萬里，有集真島，島上有凝霞台，台上有手譚池，池中出玉子。不由制度，自然黑白分明。冬溫夏冷，故謂之冷暖玉。更產如楸玉，狀類楸木。琢之為棋局，光潔可鑒。」 及師言與之敵手，至三十三下，勝負未決。 師言懼辱君命，而汗手凝思，方敢落指。即謂之鎮神頭，乃是解兩征勢也。 王子瞪目縮臂，已伏不勝。回話鴻臚曰：「待詔第幾手耶？」鴻臚詭對曰：「第三手也。」師言實稱國手。 王子曰：「願見第一。」曰：「王子勝第三，方得見第二，勝第二，得見第一。今欲見第一，其可得乎？」 王子掩局而吁曰：「小國之第一，不如大國之第三。信矣！」 今好事者，尚有顧師言「三十三下鎮神頭圖」。（出「杜陽編」）

這則筆記令我聯想起「棋靈王」。我完全不懂圍棋，但「棋靈王」卻能讓我這個湊熱鬧的門外漢看得津津有味。這則筆記精彩的情節，足以媲美「棋靈王」。

唐宣宗大中年間（西元847-860年）正值日本「平安時代」前期，日本人考據指出，這位日本國王子是平城天皇（806-809）的第三子－法號「真如」的高岳親王。他的確到過長安，不過是在西元864年，唐宣宗的兒子唐懿宗在位的時候。不知道哪個正確？不過，年代相差不遠，是高岳親王不錯。

高岳親王用的棋具極為講究，有楸木紋路的玉石棋盤，還有冬暖夏涼的玉棋子，說是產在日本以東三萬里的海島上，其實是出於平安京精工巧匠之手，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，居然敢在中國人面前虎爛。

中國是圍棋發源地，高岳親王是日本第一棋王，豈會放過這個討教兼踢館的好機會！於是在國宴上，請求唐帝恩准與大唐國手一較高下，唐帝只作是遠人向慕大唐文化，特派中國第一棋聖－顧師言出場，以示榮寵。

顧師言心想一個小日本王子有何棋藝可言？何須他這位第一國手出馬？可是帝命難違，只當下一場指導棋也就罷了。

一場中日圍棋大戰於焉展開。顧師言有輕敵之意，高岳親王志在必得；顧師言氣定神閒，高岳親王步步為營。棋局一直下到第33手，顧師言才驚覺事態不妙，原來自己已落入高岳親王設下的圈套，成為顧此失彼雙征的兩難局勢。

日本是小國，中國是大國，且是圍棋發源地，若與日本打成平手，也算輸了，更何況眼看卻要真輸了！個人輸棋事小，國家面子事大，這如何是好？

顧師言一邊懊惱大意，一邊苦思活路。

「一定還有一條我沒看見的活路！」顧師言心語。

「沒有活路了！我算過了！」高岳親王心語。

「如果是佐為來下的話，他會怎麼下？」顧師言心語。

「咦？你怎麼知道佐為？」高岳親王心語。

「你以為只有你看過棋靈王嗎？」顧師言心語。

「哼！就算是佐為，也找不到活路。」高岳親王心語。

「活路－活路－活路－活路－」顧師言滿盤苦尋活路，千算萬算，手心出汗，腦筋打結，棋子的走勢在腦子裡高速的運算著。

終於在棋盤的一角綻放出一道光茫！

「blink」！

「我看到了！」顧師言出手定下關鍵的一石，「啪！」的一聲，震動朝堂上下，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上迴繞不已。

「唉呀！」看到顧師言這一手，高岳親王心裡暗叫不好，「這手真是有如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出重圍啊！難道真的是佐為現身了嗎？」

顧師言這一手破了高岳親王的兩征困局，而且巧妙的反守為攻，正是顧師言集生平所學人稱「鎮神頭」的絕技。

現在輪到高岳親王陷入苦思，可是這下子真的沒有活路了。他想到一處，持棋欲下，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，伸了又縮，伸了又縮，直到第四次才真正死心。

「我輸了！」高岳親王雙手伏地，低下頭認輸了，淚如泉湧。「真不甘心！」

「謝謝您的指教。」顧師言誠心誠意的回禮，「真是好險！」

顧師言離席，大殿繼續國宴。

高岳親王對剛才那盤棋還是念念不忘，問禮賓官：「方才那位顧先生在唐國圍棋界排名第幾？」

禮賓官在旁邊觀棋其實也被嚇得半死，堂堂大唐第一國手差點敗在小日本王子之手，若是坦白說出實情，豈不是丟盡大唐顏面？於是就虎爛高岳親王說：「顧先生排名第三。」反正那時也沒有圍棋期刊，隨便虎爛一下，小日本王子也不知道。

高岳親王一聽自己是敗在第三名手裡，掩不住臉上失望的神情，他慎重的請求：「我此行一心想和大唐第一國手切磋，請成全我這個心願吧！」

禮賓官想，顧師言就是第一了啊！哪裡還有第一？只好繼續虎爛：「王子您要勝了第三，才能見第二；勝了第二，才能見第一。現在您連第三都贏不了，這是不可能底！」

高岳親王長歎口氣：「小國就是小國，大國就是大國，小國第一不如大國第三，也只能怪自己棋藝不精了！」

其實高岳親王不曉得，自己已經和大唐第一國手交過手了，而且棋逢敵手，不相上下，若不是唐國禮賓官為了面子虎爛他，高岳親王也不致於怏怏返國，抱憾終身。所幸後人有良心，寫下這則筆記，還真相於大白，同時讓我們知道一件事，中國人最會虎爛人！